《穿越非洲两百年(中央帝国密码作者郭建龙重磅新作,打破你对非洲的固有认知,带你了解不一样的非洲,马伯庸、罗振宇、林达、陆大鹏盛赞推荐!)》
郭建龙 49个笔记
非洲与中国是互惠的
◆ 当中美贸易战起,中国企业华为成了美国人相中的目标之一,但华为与当年日本企业、法国企业,以及2018年的中兴,表现得都不一样。其余的企业大都低头认输,而华为却显得胸有成竹,不肯屈服。华为的底气何在?在很大程度上,就在于它对第三世界国家市场的占有率。
◆ 大量中国制造的商品涌入非洲,对于当地的物价也是救命性的。在非洲的许多地方,中国、土耳其和印度制造的商品进入之前,非洲不得不将大量的农产品出口到欧洲,再进口昂贵的工业品,其中价格差别之大令人惊讶。中国产品的进入,使工业品的价格在非洲出现了断崖式的下跌,也让人们享受了更多的物质文明。与此同时,印度廉价医药的进入,也让非洲人的寿命大幅度提高。
贫穷之船
◆ 出发前,科曼纳夫码头上人山人海,底舱堆满了货物、牲畜。人们在货物的夹缝中、牲畜的排泄物上随便铺点东西,便睡在上面。他们必须在船上待好几天,吃自己带的东西。食品大都是豆子、粗粉之类的素食。在非洲旅行多了,就会发现,不管乘坐火车还是轮船,人们都成堆地挤在一起,互相踩踏拥挤着,这就是他们的生存状况。底层拥挤成地狱,二三层甲板上却空空荡荡,只有我一位游客。
◆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在我面前有意无意地晃着刀,向我要烟抽。我没有烟。“Fuck,你要不要fuck?”他继续问道。他指了指周围的几个孩子,有男有女,最大的不过十一二岁,小的七八岁,“Boy还是girl?都可以。”非洲是卖淫和恋童最严重的地区之一,在许多非洲国家我都碰到过类似的场景。本来应该习惯了,但每一次遇到,还是会让我感到心疼。西非作为非洲最贫穷的地区之一,更是猖獗。卖淫往往和偷盗、绑架一同出现,我决定不再和他谈话。在我请他出去之前,他继续伸出手来:“Money,dollar,one hundred。”夹杂着听不懂的当地话,大意应该是,如果不给钱的话,他会打电话通知廷巴克图的人把我抓起来。
◆ 从视觉上说,尼日尔河并不漂亮,它只是一条充满了浑水的巨大条带。但正因为这条河的存在,马里才成了西非的文明中心。当年,芒戈·帕克也和我一样坐船直下。他所看见的风景和我看见的不会有太大区别。直到现在,岸边还是那些低矮的民居,以及用泥土建成的宗教建筑。许多村子里都会有一个不大的泥塑清真寺,表明这里已经是伊斯兰教区域。当地人的风俗仍然保持着原始特征,在河边常常能看到少男少女们光着身子洗澡。少女的乳房已经膨大,当船开过时,她们无动于衷,没有任何躲避的意思。
来自北方的马依噶
◆ 他们从我身上搜出70万西非法郎(大约1400美元)。他们想都拿走,我和他们争论说:‘如果你们都拿走了,我就没钱进货啦。我破了产,下次你们抢什么?’他们听我说得有道理,给我留了20万,拿走了50万。其实我更多的钱都没有放在身上,而是电汇走了。其余的人也都交了钱,劫匪都没有全搜走,给他们留了一部分。这还得谢谢我呢!“他们从来不杀当地人,只要你配合他们,就不会有生命危险。你只要大胆一点就可以和他们说说笑笑,没有什么问题……不要心疼钱,好好配合他们,他们也会照顾你。”
◆ 但导致马里叛乱的直接原因还不是这些武装分子,而是利比亚战争传播的思想:每一个部落都可以独立。这个思想到了马里,让曾经的部族观念复活了。
◆ “在非洲,我们的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。”他痛心地说。在他看来,非洲的每个国家和每一个人都过着一种被迫的生活,他们的命运由许多偶然因素决定。在西方人到来之前,每一个部族都曾经是独立的,并没有想到要在一个国家的框架之下生活。但欧洲人来了,将非洲带入了现代文明的纷争之中。马依噶不认为欧洲人是坏的,他们带来了汽车、轮船和药品,让人们更容易生存。同时,他们还将国家这个超越种族的概念传授给了非洲人。现在,不同的种族必须学会在同一个国家架构之下生存。每一个国家都有许多不同的种族。他们的国界都不是自己决定的,而是欧洲人在殖民地时期就已经划定好的,非洲人只有乖乖地继承下来,没有任何重新划分的机会。
疾病之船
◆ 非洲人对药品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,出行时行李中总是或多或少放一些药品。非洲的药品大都来自印度。事实上,印度正在成为全世界仿制药品的天堂,这些药品价格便宜,效果也不错,让普通人能够消费得起,迅速将昂贵的欧洲药挤出了市场。欧洲药失去市场之后,非洲人的寿命却大幅度延长了,这可以视为印度对非洲的最大贡献之一。如果仔细观察,会发现与我们同屋的教师也总是在偷偷吃药。马依噶告诉我,这位教师并没有得病,而是出于习惯吃药。有些中国人即便没有病也喜欢胡乱吃中药,到了现代,又总是随时吃几片抗生素。由于药品价格下降,非洲人也染上了同样的毛病,把吃药当成一种生活习惯。至少在现阶段,对于药品的滥用还没有表现出多少副作用,反而大幅度延长了非洲人的寿命。
战乱中的航船
◆ 疟疾曾经是一种致死性疾病,发病后,人体在冷热交替中消耗致死。到了19世纪,人们发明了奎宁,疟疾才逐渐成为可以治疗的疾病。真正让非洲战胜疟疾的却是中国药学家屠呦呦发现的青蒿素,我吃的药就是青蒿素的变种。遗憾的是,屠呦呦虽然发明了青蒿素,但占据非洲主流市场的并非中国药品,而是欧美的原创药和印度的仿制药。
◆ 马依噶告诉过我,土匪虽然不杀本地人,却总是绑架外国人,因为可以把外国人卖给极端分子。他的原话是:“绑架不都是DAESH(阿拉伯国家和部分西方国家称ISIS为DAESH)干的,这里的土匪就会绑架。他们把欧洲人卖给DAESH的价格是100万美元,DAESH买走后,会要2000万美元的赎金。如果是个穷白人,DAESH会降价,1000万,500万……如果再卖不出去,DAESH就砍掉他的头,这100万就算没有了。”
◆ 马依噶仿佛看出了我的不高兴,他建议我上码头走动一下。不过,必须戴上头巾。他委托一名士兵给我买了一块当地人的头巾,要求我只要离开房间,哪怕是去船尾的厕所,都必须把头巾戴上。只有把额头、耳朵和下巴全裹起来,只露出双眼和鼻子,才算是达到了当地人裹头巾的标准。到后来,船上的士兵们见了我都会竖起大拇指,夸奖我裹得好。到离开马里时,我已经能够熟练地像当地人一样裹头巾了。
◆ 非洲的资源并不少,我们却依然贫穷,你知道为什么吗?”我以为他会控诉西方的殖民体系,但他给出的答案出乎意料:非洲缺乏稳定的社会。他对中国了解不多,却羡慕中国拥有稳定的社会,这几乎是他对中国最大的了解。“非洲的命运并不是由自己决定的,当我们试图拿回决定权时,不是想团结一致,反而是想分裂。于是,和平没有到来,非洲反而成了战乱之地。”
第一章 基督文明在非洲
◆ 在肯尼亚,卖淫在法律上是禁止的,虽然在地下从事这个行业的女孩子并不少,但由于这个国家经济发展在东非地区一直处于领先地位,特殊服务的价格也水涨船高,异乡的打工仔舍不得把钱投入到这昂贵的欢愉之中。而在埃塞俄比亚却是另一番景象,这个国家地处内陆高原,人口众多,资源匮乏,加上历经数十年的战乱,如今是非洲东部最贫穷的国家之一。在灾荒年里,女孩子被迫卖淫补贴家用,据说最便宜的时候每次的费用只有1美元。也正因为贫穷,卖淫目前在埃塞俄比亚也是合法的,政府曾经数次讨论要废除卖淫的合法化,但都由于社会反弹而作罢。
◆ 在我离开酒吧回去睡觉时,雅各布看上了一个身材微丰的年轻女孩。与其他姑娘不同的是,这个女孩还在酒吧兼职做服务生,一眼看不出她是妓女。她美丽的面容甚至让我也感到心动。但不管她长得怎样,价格都是固定的——每夜200比尔。第二天早上,我在院子里洗漱时,看到姑娘从雅各布房间里出来。她看见我,莞尔一笑,又显得有些羞涩,转身回屋说了几句话。过了一会儿,雅各布出来了:“哦,纯正的埃塞俄比亚姑娘!来自贡德尔的小甜心!我一夜都没有睡!”他张着手臂动情地对我说,满怀着对夜间的留恋和对白天的憎恨。
◆ 但慢慢地,雅各布对姑娘的感觉变了,最初他不断地用回味的语气表达着对姑娘的爱慕之情,可后来又忍不住开始贬低她。“她只是个妓女,跟很多人上过床,她太熟练了,太没有羞耻感。”他总结说。一会儿,他又告诉我:“我只不过是逢场作戏,我是个男人,不能离开女人。”我认真地听着他的抱怨,却不忍心戳穿他的真实感受:这个马上就要去往陌生国度的青年在怀念即将离开的祖国。他多想留下,找个女人过日子,可是祖国却养活不了他,逼着他去别人的国家,还必须偷渡过去。他试图贬低祖国的一切,为自己的离去提供正当性,但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。
雅各布:当社会养活不了人民
◆ 在埃塞俄比亚,办理护照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他试图让我明白,他根本无法通过合法途径拿到护照,要想去往肯尼亚只能靠偷渡。至于如何偷渡,我并没有概念,但雅各布却试图让我相信,偷渡是可能的。这个国家一年有成千上万的人到肯尼亚打工,他们大都没有合法证件,只能依靠偷渡、行贿等手段。只要进入肯尼亚就安全了。雅各布甚至指望我能够帮助他。“我能帮你什么?”我好奇地问道。他也说不清楚,只是说:如果有人盘查他,让我替他说句话,证明我们在一起旅行。我对非洲的偷渡还完全没有概念,害怕这个青年给我添麻烦,影响行程。但好奇心又让我不肯离开他,想更多地观察这个青年的生活。我打定主意,在不影响我的情况下,我会帮他说话,一旦情况有变,我会立即把实情说出来自保。就这样,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,带着这名偷渡客到达了口岸城市莫亚莱。
◆ 小城的中心被一座小桥一分为二,一半属于埃塞俄比亚,一半属于肯尼亚。平常,这座桥上都会有人把守,一条绳子拦在中间。雅各布所谓的偷渡,是趁桥上的人吃饭、上厕所或者偷懒的时候,悄悄从绳子下钻过去。雅各布的命运将在桥上被决定。与中国不同,在非洲过境时人们所持的证件五花八门,拥有正式护照的人并不多,大部分都是由不同部门签发的临时通行证。只要给钱,许多部门,都会随便找张纸写几个字充当通行证。边境官员在检查这些纸时,仿佛是掷骰子般决定哪张纸管用,哪张纸不管用,持哪张纸可以直接过,持哪张纸需要付多少钱。但大部分人好歹还有张纸,而雅各布连这样的纸都没有。
所罗门后代保佑埃塞俄比亚
◆ 在欧洲人到来之前,埃塞俄比亚是非洲仅存的信仰基督教的政权国家,沉浸在基督的仁慈保佑之下。从中世纪开始,欧洲一直流传着东方约翰王的故事。由于伊斯兰教的崛起,西方世界最初无法抵抗伊斯兰教的冲击,他们开始传说,在遥远的东方住着一位基督教的国王——约翰王。至于约翰王在什么地方,人们一时无法确定,但他们却认定某一天,约翰王会在东方攻击伊斯兰教,与西方一起形成夹击,挽救基督教。当蒙古人横扫欧亚时,有人相信东方的约翰王就是蒙古人。即便发现蒙古人是异教徒,他们仍然寄希望于帮助蒙古人皈依基督教,将他们的首领“变成”约翰王,带领他们去攻击伊斯兰教徒。但可惜的是,当时的蒙古人对宗教并不关心,用现代观点来看,也可以说蒙古族是一个宗教宽容的民族。
◆ 埃塞俄比亚人的信仰非常虔诚,他们不仅相信《圣经》上所说的一切,还认定自己就是所罗门王与示巴女王的后代。所罗门王是位于以色列的犹太人的国王,示巴女王是某个南方王国的女王,曾经去耶路撒冷见过所罗门王。埃塞俄比亚人就对号入座,认为这个南方王国就是阿克苏姆,示巴女王与所罗门王发生关系后回到埃塞俄比亚,后代形成了稳定的族群
◆ 所罗门王朝的寿命极其漫长,从1270年一直持续到1974年才告结束。也就是说,当它建立的时候,还是中国的南宋末期,到它灭亡时,中国已经跨越了元、明、清和民国,进入了中华人民共和国。埃塞俄比亚基督教之所以残存如此长久,不是因为它的强大,而是地理上的孤立,这使得它易守难攻,让外界觉得没有必要打扰这个沉睡的王国。事实上,到了近代,意大利人曾经试图占领埃塞俄比亚,却以失败告终,原因就在于地理因素造成的进攻困难。但长久的独立却让埃塞俄比亚的皇帝产生了幻觉,认为这是因为他的强大,以及上帝的保佑。于是,皇帝的统治是以绝对的集权为特征的,没有想过要搞改革,更没有打算施行君主立宪制。非洲联盟的总部也设在了埃塞俄比亚,这是埃塞俄比亚末代皇帝海尔·塞拉西争取来的,因为毕竟它曾经是两个非洲独立国之一(另一个是利比里亚),非洲都承认它是最强大的。表面的强大与人民的极度贫穷,构成了埃塞俄比亚的两极。
基督教的非洲
◆ 在基督教得势之前,亚历山大是世界的学术中心,这里有一个巨大的图书馆,以研究希腊哲学著称。希腊本土衰落后,大量的希腊著作都被转移到了这里收藏。但是,亚历山大的学术地位却随着基督教的得势而告终。这座城市突然间变成了世界迫害异教徒的中心。由于图书馆保存的是异教徒的思想,所以它也被付之一炬,所有的文献都化为了灰烬。
◆ 亚历山大城的人们在信仰上表现得非常极端,却对基督教的思想形成有着决定性的作用。基督教诞生后,人们对于耶稣和上帝的关系一直争论不已。这里有一个典型的悖论:第一,上帝是唯一的神;第二,耶稣是上帝的儿子。请问:耶稣是不是神?如果回答耶稣是神,那么就有了耶稣和上帝两个神,违背了上帝是唯一的神的论断。如果回答耶稣不是神,那么作为神的上帝,怎么会生出一个肉眼凡胎的儿子呢?
◆ 由于信仰的坚定性,亚历山大城在基督教中的地位一直非常崇高,最初仅次于东罗马帝国首都君士坦丁堡(即现在的伊斯坦布尔),比罗马城都高,到后来影响力小一点了,但也仅次于罗马。以亚历山大为中心,埃及的开罗也被波及,它抛弃了原本的信仰,转变成了基督教城市。但是,随着伊斯兰教的到来,亚历山大的基督教终于成了少数派。伊斯兰教统治者允许基督教徒保持信仰,只是要交一点税。但不管怎样,随着伊斯兰统治的加固,基督徒的人数在逐渐减少。一直到现代,亚历山大和开罗仍然有不少基督徒,他们已经当了一千多年的被统治者,但仍然顽强地保持着信仰。我们曾经感慨犹太人能够在一千多年里一直顽强地保持信仰,但实际上,任何一个强信仰的宗教组织都有这种能力。埃及的基督徒由于足够极端,上台后凶狠地迫害异教徒,下台后拼命反抗,他们的信仰才得以长久保持;而伊斯兰教也有不少人特别极端,因此他们能够抵制现代社会的世俗化潮流,并成为信仰的堡垒。
◆ 非洲基督教的另一个特点是:它只在撒哈拉沙漠以北传播。埃塞俄比亚由于处于非洲之角的高原,受红海贸易的影响,算是一个例外。由于基督文明穿不透死亡沙海,上帝对于撒哈拉以南的地区也无可奈何。但有一个宗教却穿透了死亡沙海,成功地将影响力扩展到了撒哈拉以南,并使半个非洲都皈依了它,这个宗教就是伊斯兰教。
半个非洲属于穆斯林
◆ 非洲的穆斯林到底处于世俗化坐标的哪一个点上呢?在努瓦迪布,我在内心里给他们定了位:即便在最虔诚的巴基斯坦、埃及,也不会强迫异教的朋友下跪。但在这里,如果我不跪下,很可能会被他们痛打一顿,甚至有生命危险。如果不是穆罕默德,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摆脱这尴尬的局面。在我手足无措时,他已经靠了过来。“快喊‘安拉至大’!”他低声对我说。按照伊斯兰教传统,所有喊“安拉至大”的人都被视为穆斯林。我一边喊“安拉至大”,穆罕默德一边帮我向青年们解释。我看到青年们的脸色缓和下来,才敢确定危急时刻已经过去了。让我再背出“万物非主,唯有真主;穆罕默德,是主使者”这句真言,他们才最终放过了我。
◆ 安拉是青年们心中的寄托,被用来对抗世间的不公。穆罕默德总结说,实际上,越不公平的地方,伊斯兰教的信仰越强大。在塞内加尔首都达喀尔,一名懂得历史的英国人告诉我:其实西非的伊斯兰教是到了近代才巩固的,西方人的到来帮助了伊斯兰教的传播。之前伊斯兰教只是一种外来的信仰,但西方人的到来让伊斯兰教成了团结当地人抵抗入侵的武器。人们突然意识到团结在安拉的旗帜下,能够获得心理上的安全感,并能找到抵抗的力量源泉。事实上,在非洲的许多伊斯兰教区域,即便到了现代,伊斯兰教的控制力不仅没有减弱,反而加强了。特别在那些贫穷的地区,清真寺是穷人们能够得到安慰和帮助的唯一指望。政府是指望不上的,外国人也提供不了帮助,但在清真寺中,穷人和富人一起朝拜聊天,不分你我。清真寺还提供必要的教育和医疗,这使得人们越来越依赖它们。
第三章 欧洲人:带来了文明,也带来了动荡
◆ 以饮用水为例,一位超市经理告诉我为什么当地生产不了瓶装水,不是水的问题,而是当地生产不了合格的塑料瓶。就因为瓶子的问题,瓶装水只好进口。整个超市的商品,在国内生产的不会超过10%,大部分都要从原来的宗主国法国进口。这些年进口商品的价格已经降了不少,原因不在于法国的慈悲,而在于亚洲国家的崛起。以前电器都必须从法国进口,现在改为主要从中国进口。以前的药品更是普通人吃不起,自从印度药崛起之后,整个非洲都成了印度药的天下。一家药店的驻店医师告诉我,如果没有印度药,整个非洲每年都会多死数百万人。西方虽然每年都援助非洲大量的药品,但这些药品不是被浪费了,就是被政府官员拿走卖了高价;印度不会免费给非洲药品,但由于价格低廉,普通人买得起,反而让非洲的普通人得益。
◆ 一个国家越缺乏工业,进口的工业品越贵,当地产的初级品越便宜,两者的差价越大。如果这只是经济学的一个现象,那么还可以通过贸易拉平。但对殖民地时期的非洲来说,更不公平的是,它们的贸易不是自由的,而是受到强迫的。比如,法国殖民时期,许多殖民地是没有办法从英国购买商品的,更别提从亚洲国家购买,它们也没有权力决定自己的农业品应该卖给谁,只能被强制性地卖给宗主国。正是靠这种强制性,宗主国能够从殖民地体系中吸纳大量的资本,以供养宗主国的人民。这是一场零和游戏,宗主国所得,就是殖民地所失。
“2C”与“2S”的竞争
◆ 非洲是一个气候复杂的大洲,除了北方的沙漠区、南方的稀树草原区之外,中部还有一大片密林区,这块密林区分布在巨大的刚果河流域。这里外人最难进入,却是养活黑人的一片沃土。在这里,欧洲人与当地的酋长勾结,获得了大批的奴隶。刚果河流域也因此被三个国家瓜分:法国抢占了北部,形成了后来的刚果(布);比利时抢占了中部,形成了后来的刚果(金);葡萄牙获得了南部,也就是现在的安哥拉。
◆ 国王本人总是以慈善示人,谈起刚果自由邦,始终满怀善意地表示自己是在尽心尽力帮助非洲人。在“善意帮助”的同时,大量的非洲物资被运回了比利时,不是交给比利时人民,而是交给国王本人。直到后来,人们才逐渐查到国王到底怎么帮助刚果的:他建立了比美国奴隶制黑暗百倍的奴隶制度,依靠强制劳动,让人们帮助他搜集象牙、矿产,到后来种植橡胶和可可。只要一个黑人无法完成割胶任务,或者无法缴纳足够的橡胶税,比利时人不仅惩罚他本人,还要砍掉他家人的手臂。许多孩子还没有长大,就因为父亲无法缴税而失去了双臂。
“回到非洲”运动
◆ 1772年,英国的一个小册子这样写道:英国的下等妇女特别喜欢黑人,其中的道理下流得让人难以启齿;只要法律允许,她们甚至不惜与马或驴结合。这些太太一般都给那些黑人生下了一大窝崽子。照这样下去,只要再过几个世代,英国人的血液就要被这些混血儿搞得污秽不堪了;再则由于各种机缘以及人生的盛衰变迁,这种血统混杂还可能散播得更广泛,甚至波及人民中的中等以至更高等的阶层,直到整个民族都变成像葡萄牙人和摩尔人一样的肤色,一样的思想卑鄙。以人为奴不人道,需要将其释放,但同时不能让自由黑人生活在欧洲,这两种想法结合起来,就产生了让黑人回到非洲的思潮。
◆ “回到非洲”运动由于利比里亚的存在而留下了成果,甚至成了黑人们向往的地方。它如同一盏明灯,打破了人们所认为的黑人没有能力组建国家的偏见。利比里亚一直有着正规的选举制度,宪法从美国借鉴而来,国名利比里亚(Liberia)来自“Liberal”(自由)这个英文单词,首都蒙罗维亚(Monrovia)来源于当时的美国总统门罗(James Monroe)。利比里亚参与政治的黑人大都来自美国。这些黑人的祖先来自非洲的四面八方,他们的老家或许在刚果河,或许在遥远的东非。他们都被送到了利比里亚这个地方,事实上形成了一个特殊的小“非洲合众国”。
◆ 对于土著黑人来说,美国黑人是比欧洲人更加麻烦的入侵者,欧洲人尚且是实力更强的白人,当地土著黑人已经承认了他们的优势地位,但这些新来的黑人有着和他们同样的黑皮肤,却一口英语,带着白人的格调,这让当地土著黑人更加受不了。双方随即陷入了冲突之中。这种冲突让利比里亚从建立之初,就没有很好的扩张基础,也没有将民主扩大到所有人,而是只局限在了移民黑人的内部。当美国的援助逐渐断绝之后,几个大的移民家族控制了利比里亚的政治,将之变成了一个由寡头控制的国家。由于政治的不稳定以及周边关系的紧张,利比里亚的经济也没有打开局面。
谁是恩克鲁玛?
◆ 美国作家约翰·甘瑟在他的书《非洲内幕》(Inside Africa)中这样记载恩克鲁玛:他是个单身汉,也喜欢同妇女(包括白人)在一起,他没时间结婚,总是说黄金海岸每一个妇女都是他的新娘;他不抽烟不喝烈酒,偶尔喝一点香槟,还是个素食主义者,连咖啡都不喝;他对那些浪费时间的体育活动、名利和琐事毫无兴趣;他喜欢一点古典和当地音乐;他是个工作狂人;他被称为“非洲的尼赫鲁”“非洲之鹰”。但对中国人来说,最感兴趣的还不是恩克鲁玛本人的活动,而是英国人怎么会让一个殖民地独立?在中国人的思想中,领土问题寸步不让,一旦获得,绝不可能让出来。英国人既然已经将非洲、亚洲的大片土地占去了,怎么又会同意它们独立呢?这要从英国人二战后的政策说起。领土问题,对于中国人是个是非问题,但对于欧洲人来说,却是一个成本问题。
◆ 美国是唯一不要殖民地的西方强国,它本身就是殖民地出身,对于由别的国家控制一个民族带着天生的反感。二战结束后,在规划国际秩序的纲领性文件《大西洋宪章》中,美国总统罗斯福宣称,宪章不仅适用于战胜国,也适用于许多发展中国家以及殖民地。在他的鼓动下,世界进入了一个争取独立的时期。英国、法国等拥有殖民地的国家虽然不赞同美国的说法,却也无可奈何,只得准备后事。
◆ 丹夸和统一大会党希望同英国人合作,让政权和平过渡,恩克鲁玛却认为离开了斗争,就无法独立。他回到黄金海岸后,领导了大量的群众运动,一会儿要求增加工资,一会儿要求抵制外国货。在他的感召下,黄金海岸的社会情绪一天天向着激进化奔去。两年后,丹夸受不了这个精力无限的秘书长,两人分道扬镳。此后,恩克鲁玛组织了自己的政党——人民大会党(Convention People’s Party)。在黄金海岸自治的过渡议程中,宪法是一个主要问题。英国人决定召集一个由当地人组成的委员会,编写一部新宪法。宪法中将授予当地人更多的权利,逐渐过渡到独立。丹夸等温和派都被邀请加入宪法委员会,恩克鲁玛却被排除在外。英国人的举动惹恼了恩克鲁玛。为了证明人民大会党的力量,他发动了一次全面的罢工,这场罢工以暴力收场。
卢蒙巴:第一位殉道者
◆ 在比属刚果,黑人只能读小学,没有机会上中学和大学。卢蒙巴上到小学四年级就辍学了,接下来做过店员、推销员,逐渐积累下了口才和演讲技巧。工作和生活中的遭遇,让他对比利时统治的实质看得一清二楚。他身材瘦长,带着一种魅力型领袖的气质,这让他脱颖而出,成了黑人中的佼佼者。在刚果(金)独立之前两年(1958年),卢蒙巴发起了刚果(金)民族运动,并从加纳取来真经,开始在社会层面上与比利时人对着干。抗议声此起彼伏,暴力冲突也时常出现。在卢蒙巴的带动下,刚果(金)各地也涌现出许多政治团体,并逐渐在全国层面上联合起来,向着独立努力。也许卢蒙巴和其他独立领导人都没有想到,比利时人是这么不堪一击。刚果(金)的骚动传到比利时国内,引起了比利时人普遍的担忧。他们担心会发生法国在阿尔及利亚,或者英国在肯尼亚(茅茅运动)的遭遇。担忧的结果是比利时人准备撤了。于是,民族运动刚刚兴起两年,比利时人就匆匆撤出了刚果(金)。这样的胜利来得过于简单,卢蒙巴显然还没有做好从革命思维向统治思维转变的准备。
◆ 刚果(金)独立之初,一年毕业的大学生不超过30人,完成初中教育的只有100多人。有文化的黑人数量不足,使得政权操纵在各色比利时雇员手中。比利时人实际上是给了刚果(金)二选一的选项:要么继续让比利时人控制政府的行政工作,从而继续把持刚果(金)的资源;要么让这个国家毁灭。
◆ 在联合国的压力下,比利时人决定撤出军队,采用更加隐蔽的手段支持分裂势力,不管是加丹加还是南卡塞,背后都有比利时人的影子。就在这时,卢蒙巴犯了两个错误:第一,他采取武力镇压南卡塞,这造成了众多平民的死亡,给外界留下了口实;第二,当西方国家都无法提供帮助时,他决定向苏联求助,因此惹恼了美国人。美国立刻将之纳入冷战思维中进行考虑。于是,一场“阳谋”发生了。这场“阳谋”的目标就是除掉卢蒙巴。事后,人们发现卷入其中的势力有很多,除了比利时人之外,参与者中还有美国人的身影。其他国家,甚至联合国也知道这件事必然会发生,却都袖手旁观,等待着“阳谋”成为现实。大部分人之所以默许,是因为他们已经找不到解开刚果(金)之结的办法。或者说,比利时人离开时设的局,已经决定了这个国家必将付出血的代价。
第五章 第一代的梦想家
◆ 对于现代世界来说,最难处理的就是,当两者发生冲突时,到底是人权优先还是主权优先。在小说开头,刚从法国回来的皮埃尔更加向往自由、民主,重视人权,对于以沙皇为象征的主权主义嗤之以鼻。但当法国皇帝拿破仑入侵了俄国,皮埃尔发现,虽然他仍然爱好自由、民主,希望人权优先,却不由自主地参与了1812年的卫国战争,与他曾经向往的法国为敌,站在了民族主义的立场上,牺牲掉人权诉求,满足于国家独立和主权优先。向往人权优先,却为现实所迫,不得不首先拥抱主权,这就是“皮埃尔之惑”。
加纳的“传道士”下台了
◆ 在北京的恩克鲁玛头一天还是总统,第二天就变成了流亡者,他突然变得无家可归了,去越南的任务也不存在了。更令他感到难受的不是英国人、美国人和加纳军人的作为,而是加纳人民的反应。当人民听说恩克鲁玛下台后,不仅没有伤心和愤怒,反而自发地庆祝起来。由于恩克鲁玛没有改善他们的生活,他们一厢情愿地认为,只要推翻了恩克鲁玛,就可以回归到以往的日子。他们以为,伟大领袖下台后,就不用再承担那么多责任,缴纳那么高的税,可以拿回已经国有化的资源和土地了。
肯尼亚:永远混乱,永远增长
◆ 然而奇怪的是,莫伊政府虽然腐败至极,但肯尼亚的经济仍然是东非最好的。莫伊统治时期,在整体方针上并没有改动肯雅塔的政策。这里仍然实行重商主义和放任主义,也没有闭关锁国。准确地说,莫伊政府无力控制社会的每一方面,它给民间经济留下了大量的机会,使得肯尼亚仍然一枝独秀。肯尼亚如同一个现代潮流中颠簸的传统之舟,没有规划,没有助推。掌舵人不仅无力掌控,而且还监守自盗,但这个小舟保持了政权的稳定性,因此躲过了更大的灾难,跟随着潮流漂到了现在。
◆ 当然,人们知道莫伊是必须再连任两届的,在这过程中他会通过一切手段,作弊也好,胁迫也好,保证自己不会随便下台。肯尼亚的政治稳定表现在,即便人们对莫伊很不满,即便知道他作了弊,但并没有考虑立刻用暴力推翻他,而是将精力集中在十年后。他们阻击了莫伊一切想更改宪法任期制的企图,并认真准备十年后的大选。从这一点看,肯雅塔时期建立的对宪法的尊重已经保留了下来,人们学会了在宪法之下做事情。
◆ 齐贝吉以反腐的口号上台,但他的第一个任期还没结束,人们就已经知道,依靠他不可能完成反腐的任务。在肯尼亚大酱缸之中,新来者必须先学会同流合污,才能顺利地执政。政客们上台已经形成了一个术语,叫“轮到我们吃饭了”(it’s our turn to eat),这也成了一本畅销书的名字。
蒙博托和卡比拉
◆ 1997年5月,卡比拉攻陷了扎伊尔首都金沙萨,蒙博托正式倒台,卡比拉就任新总统。他将国名从扎伊尔改成了刚果民主共和国,由于首都在金沙萨,人们简称其为刚果(金)。与刚果(金)隔刚果河相望的是法属刚果,独立后,人们根据它的首都布拉柴维尔称之为刚果(布)。布拉柴维尔与金沙萨只有一河之隔,河南面是金沙萨,河北面是布拉柴维尔。就这样,在国际社会的瞠目结舌下,一个不起眼的军人在两个小国的支持下,将非洲最大的国家之一推翻了。
第十二章 缓慢形成的非洲之核
◆ 这里的抢劫是很有规矩的,比如,笔记本电脑是一个人的重要资产,往往存储了许多个人资料,因此不能被抢。再贵重的相机对于相机里的照片而言,也显得不那么重要,所以黑人示意他把存储卡取出来留下,他们只带走了相机。他们打开钱包后,把所有的卡片(身份证、信用卡、打折卡等)都留下,只拿走现金,给被抢者省去了补办卡片的麻烦。检查完毕,黑人将其他东西留下,让他把护照、银行卡、存储卡、笔记本电脑,以及其他不值钱的私人物品装入包内带下车。等他下了车,黑人又甩下几张当地的钞票,供他坐车前往银行取款。他坐在路边,连报警的欲望都没有,甚至有点“盗亦有道”的感慨。“只要留下了护照、银行卡,能够继续上路,人们就在庆幸活命之余,懒得纠缠下去,与警察打交道也许比劫匪更加麻烦。这群惯犯看来学过心理学,才能做得如此巧妙。”
瑙莱坞和尼日利亚黑帮
◆ 尼日利亚素来有“非洲的好莱坞”之称,人们甚至起了个专有名词——瑙莱坞(Nollywood),它与美国的好莱坞、印度的宝莱坞一起,成为世界上三大影片制作基地。以成熟世界的眼光看,瑙莱坞的影片还显得很稚嫩。好莱坞以科技手段著称,宝莱坞则是精美画面的代名词,而瑙莱坞提供的却只是最初级的产品。几栋非洲式的茅屋,几个滑稽演员,就可以凑成一台戏,拍摄机位固定,影片效果更像是舞台剧,而不像是电影。但非洲人却对瑙莱坞的影片需求量很大,他们崇拜好莱坞和宝莱坞的精美,但更多的笑料还是要到瑙莱坞去寻找。坐车时,司机放一部瑙莱坞影片,就能让整个车厢的人笑成一片。
尾声 最后一次冒险
◆ 2025/04/02发表想法
原文:写完本书后,我已经离开了世界上最危险的几片土地,暂时获得了自由。这种自由不是身体上的,而是心灵上的。这几年,我总是被一种压迫感推动着,从印度到东南亚,从蒙古到非洲,如饥似渴地了解着这个世界,明明知道世界没有所谓的终极答案,却总是去探索未知的问题。我想陪妻子度过几个月的闲暇时光,以弥补我对她的忽略。所谓伴侣,在一起的时间只有短暂的几十年。希望当垂老的我们与世界告别时,能够坦然,不留遗憾,甚至不用为对方落泪,因为我们活着时尽了力。
即便完成了这个“三部曲”,我也并不会停下探寻的脚步。几本新书的规划已经提上日程。与未知的知识比起来,人生是多么短暂,即便用一辈子去追逐,也只不过如同一片漂泊的树叶在寻找归宿。它从溪流汇入河流,它在寻找归宿,但即便它能够躲过一路的险恶,最终也只会发现一个更大的漂泊之地:海洋。